□ 方曉蕾
鑲嵌在秦嶺腹地的寧陜小城,以“綠都”聞名。然而,如果深入寧陜,尤其是在這樣的深秋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寧陜的另一種美。它還有子午道的千年底蘊、深秋的絢爛色彩、市井的煙火氣息和厚重的人文記憶,這些元素構(gòu)成了一幅立體而生動的畫卷。尤其是子午道,它是寧陜的另一張名片,有一些不得不說的滄桑故事。
藏在秦嶺深處的子午道,從秦漢的烽煙里鉆出來,被唐代的驛馬踏過,又裹著明清的煙火氣,一直走到今天。它不只是一條路,它是秦嶺的筋骨,它是南北的臍帶,它更是一本攤開在山水間的書,每一塊青石板、每一條河都寫著千年的故事。十多年前,我在漢中走過一段子午道,今天,趁著深秋的暖陽,我又重新走進這條古道,走進這條古道上的寧陜縣城及其古道邊上的小鎮(zhèn)。眼觀斑斕的秋色,耳聽“沙沙”的秋聲,腳踩飄落的秋葉,這和兩千年前牽著馬走在這條路上的戍卒、商旅、文人,大抵是一樣的感受吧。
“子午”二字,本是方位,子為北,午為南。子午道從長安城南的子午谷出發(fā),一路向南,鉆過秦嶺主峰,直抵漢中,再往南越過米倉山,直通到巴蜀。其剛好是一條正南正北的線,像一把尺子,把秦嶺從中間剖開。秦嶺是天險,東有潼關(guān),西有散關(guān),中間的子午道,走的是“智取”的路:它不硬闖陡峭的山脊,而是順著山谷、溪流蜿蜒,比如從長安出發(fā),先沿灃水而上,過子午關(guān),再循著旬河、池河的支流,在山林里繞出一條“活道”。以前沒有衛(wèi)星定位,古人就靠山形、水流辨方向,子午道的每一個轉(zhuǎn)彎、每一處渡口,都是代代人踩出來的“安全密碼”。
這密碼,不只是地理的,更是文化的。秦漢時,它是“軍事道”——劉邦被項羽封為漢王,從長安去漢中,走的就是子午道的前身,后來“明修棧道,暗度陳倉”,子午道雖不是主戰(zhàn)場,卻藏著漢軍的糧草和兵卒;漢武帝時,曾派工匠拓寬子午道,把它改成“官道”,從關(guān)中運糧食、鐵器到漢中,再從巴蜀運蜀錦、茶葉回來。到了唐代,它成了“驛道”,驛馬一天能跑八百里,公文、貢品甚至楊貴妃愛吃的荔枝,都是順著這條道往長安趕——那時候子午道上的驛棧,夜里燈是不滅的,驛卒換馬不換人,鈴鐺聲從子午關(guān)一直響到長安城。
文人也愛走子午道。唐代詩人岑參曾寫“子午山里杜鵑啼,嘉陵水頭行客稀”,說的就是走子午道的清苦;宋代的蘇軾被貶往黃州,路過子午道,在石墻上題了句“秦嶺高崔嵬,商山好顏色”,把山的險和水的柔寫透了。現(xiàn)在走在古道上,還能偶爾撿到幾片碎瓷片,可能是漢代的陶碗底,也可能是唐代的驛卒喝水的瓷杯——這些碎片,就是子午道千年不熄的煙火氣。
走子午道,最不能錯過的是秋天。秦嶺的秋,不是江南那種“淡掃蛾眉”的素凈,而是“濃墨重彩”的熱鬧,像有人把顏料盤扣在了山上,紅的、黃的、綠的,一層層鋪開來,剛好給千年古道披了件彩衣。先是楓樹,葉子紅得透亮,像一團團小火苗,長在古道的路邊,風一吹,火苗就“晃”,偶爾落一片在肩上,能聞著草木香。沿子午道南行,到了旬河支流的河谷,還會看見成片的銀杏,葉子黃得像金箔,樹干粗得要兩個人合抱,聽當?shù)厣矫裾f,這些銀杏樹是明代驛卒種的,算下來也有四百多歲了。樹下的石階被銀杏葉蓋著,走上去軟乎乎的。山腰上的櫟樹,是秦嶺秋景的底色。它不紅也不黃,是深綠色的,卻綠得有層次,老葉子深綠,新葉子淺綠,風一吹,葉子“嘩啦啦”響。
一路行來,踩在子午道的石階上,讓我感慨萬千。布滿滄桑的子午道就這么靜靜地躺著,被秦嶺的秋色抱著,被池河的水護著,等著更多的人,來聽它的故事,來走它的路。這一刻,千年的時光,好像都縮在了這一步臺階里——往前一步,是秦漢的戍卒;往后一步,是現(xiàn)在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