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宗保
正月雨雪初霽。忽然想起小時候，一到冬末春初，就會下雪，還是很大的雪，沒膝深。
喜歡下雪天。一下雪，父母就不用到地里干活。記憶最深的是一覺醒來起床后，房前屋后全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。院子里堆積一層厚厚積雪，房頂上是粉妝玉砌的白面，甚至連那權杈上、圍墻邊的麥秸堆上、放在墻根處的那堆紅磚頭上都鋪滿厚厚的棉被。下雪后，屋檐下，總能看見長長短短閃著晶晶亮的冰溜子。
父親起床早，因為雪有半尺來深，他正雙手握著那把大鐵锨，鏟著地面的積雪，順手把它向墻根的空地拋去。姐姐哥哥站在院子里，一人一把鐵锨，把雪用力推向墻根。母親雙手握著竹掃帚，用力劃拉著掃雪。因為院子是泥土，母親掃過的地面上，像流著鼻涕小孩子的臉，一道又一道，土中透白，白中混土。很快，院子里的雪像簇擁的老人都被堆放在墻根處。
母親去廚房忙活，父親又走到院門口，清理出了一條半米多寬的雪路，連接上村街道的大路，并一起清理著自家門前的積雪。
街道上有層厚厚的積雪。我走到院門口，發(fā)現(xiàn)街道兩邊的房頂上都蓋滿了雪，廈屋石棉瓦棚子，在夜里承受不住紛紛揚揚的大雪歪倒一邊。院旁不多的幾棵樹上，時不時地會掉下幾團雪塊。二嫂家的豬棚子上落滿了雪，圈里的那頭白豬更白了，渾圓成為雪白豬。向村口望去，整條街道像鋪了一層柔軟的白棉花，那樣的白，那樣的純潔無瑕，一直伸向遠方。
街道里幾家的長輩，都在家門口鏟著雪，掃著雪，慢慢地，一條條窄窄的小路，像一條條支渠一樣，都匯如村街道這個主干渠。
大雪是從昨晚開始下的。好大的雪花啊，像五分的硬幣大小，一片片飛舞著，打著旋兒落到房頂，落到院子。開始雪在地面上坐不住，很快就融化了，但雪越下越大，很快便落滿白白的一層。
清晨，雖已不再飄著雪花，但天氣仍然刀子割一般陰冷。街道上的大人多了，都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，在忙著清理自家門前的積雪。小朋友多了，都從家里跑了出來，用雙手抓著雪花向四周撒去，在雪地上跳著、追逐著玩，甚至還會抓起一把干凈的白雪，送到嘴邊品嘗一下雪到底有沒有味道。
街道的土路上，已經(jīng)印滿各種各樣的鞋印子，甚至還有雞走過的山字印、鴨子走過的傘子印，重重疊疊，有的清晰，有的模糊，架子車過后輾下的兩道明顯的痕跡。雪地上留下了一個個清晰的帶有泥巴的動物腳印，又成了飛舞著的雪中又一道風景。
村外的田間小路上，因為行人少的緣故，已成了一條雪路。路兩邊平時翠綠的麥苗不見了，整個田野白茫茫一片，預示著又是一個“瑞雪兆豐年”。
雖然寒冷，孩子們的臉和手都被凍得通紅通紅的，但仍然掩飾不住臉上洋溢的笑容，一說話，鼻子和嘴巴都冒出白氣，又迅速消失在寒冷的空氣中。玩耍的興奮，讓頭額上已經(jīng)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。
天空呈現(xiàn)出一片青灰色。旁邊樹林里的那些榆樹、楊樹、桐樹，此時已看不到有幾片葉子，但那根根直插云霄的枝條卻愈加顯得清晰，像一個個樹枝的剪影，別有一番情趣。偶爾幾片枯葉，掛在樹上輕輕地搖曳著，早沒了往日的精氣神。
街道上的人多了。雖然寒冷，男的女的，老的少的，都穿著棉襖棉褲走出家門。有的在和孩子們一起堆雪人，有的孩子們在打著雪仗，老年人在互相攀談著。一個年輕的爸爸，拉著自己的女兒，踩著地上厚厚的雪，一邊走，一邊聽著腳下雪被踩疼時的“吱吱”聲，笑聲淹沒了身上的寒冷。
哥哥手里拿著一個锃亮的鐵锨，讓我坐在鐵锨頭上，先是在雪地上轉著圈圈，一會兒就又拉著我向村東頭更厚的雪地上走去。
村東頭的土路中間，有一只土狗孤零零地站在小路中間，像一位在寒風中掙扎的老人，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人似的，靜靜地眺望著前方。
小伙伴之間的惡作劇并沒有結束。那時小伙伴身上的褲子都是由松緊繩子穿起來的棉褲子，里面沒有套棉毛褲，悄悄地拉開棉褲一把雪丟進去，雪就直溜溜地直往褲腳處滑下。被丟的小伙伴蹦著，鬧著，被丟的人不甘心又追著那個丟雪的人，追不上，一個雪球便扔了過去。緊接著，追著的人，被追的人就成了兩派，抓起一把雪，在手心團成雪球，迅速地互相投擲著。盡管如此，小伙伴還是笑著，鬧著，沒人變臉，更沒人生氣。只是每個小伙伴的臉變得通紅，更熱了，就連噴出的白氣也比剛才更加濃郁。
下雪天，不僅帶來生活的不便，也給在野外生活的野兔帶來食物的困難。因為麥田里蓋著厚厚的雪，所以鉆出來啃噬青草甚至是麥苗的野兔自然不容易跑得快，于是家里有土狗的，就帶上狗，沒有狗的，會跟在有狗的人后面，一群年輕人在雪地上樂此不疲地追逐著跑不快的野兔。雖然偶爾能收獲一兩只，但更多的卻是那種追逐野兔時的放縱和刺激，那種臉上涌出的汗水，那種滿臉冒出的白霧般的熱氣以及人們臉上涌出的幸福笑容。
突然，發(fā)現(xiàn)父親踩著積雪，肩上扛著一把鐵锨，深一腳，淺一腳地向田野走去。大地一片雪白，各種樹木一片蕭條，寒冷的風不斷吹到父親的臉上。瞧著父親佝僂著的身影慢慢遠去的身影，雪地上留下的兩行清晰腳印，心里突然有一種難言的酸楚。不知道父親在如此寒冷的天氣里去地里干什么，但突然覺得父親養(yǎng)育我們的不易。
一轉眼，在城市生活和工作近四十年，也許是城市的熱島效應，城里已很多年沒看過飛舞著的鵝毛大雪。剛來城市生活時買的那雙由“巡洋艦”牌雪地鞋，也因為無雪可踏，早已送給民工師傅了。
又是一元復始，萬象更新的季節(jié)，我常常不由自主地突然想起童年時候的大雪來，會突然想起父母，真的，如果還能回到小時候，父親母親還是那么年輕，一切都還是當初的模樣，該有多好呀！
